初冬时节,细雨濛濛,薄雾缭绕。我趁假日间隙,回老家探望久别的母亲。
迎着霏霏细雨,沐浴着微凉的秋风,穿过翠绿的松树林,越过铺满落叶的青㭎坡,行进在蜿蜒的山间水泥路上。当行至山腰岔路口时,迎面碰见一位三十来岁的妇女,用一个别致的竹篾背篼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,她左手杵着锄头,右手提着箢篼,朝一块红苕地走去。熟悉的物,曾经的事,触动着我回忆的神经,仿佛看到母亲熟练地背我们兄弟姐妹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动人情景。
父母是解放初期结婚的,都是贫苦人家出生,家庭经济相当困难。当年,母亲生了第一个孩子后,家里没钱买人背篼,抱着孩子做事干活很不方便,父亲就向邻居要了两根慈竹,起早贪黑自己动手,选竹节、划篾丝,舞动着他那灵巧的双手,编了一个乖巧的人背篼儿。自从父亲把人背篼儿交到母亲手里后,白天就没离开过她的肩膀,成了她的专利品,也成了她养儿育女的重要工具之一。清晨,母亲背着孩子头顶朝阳,脸沐晨雾,脚踩露水,进行在泥泞的山间小道上,忙碌在田间地块,穿梭在茂密的山林里;晌午,院子里黛青色的瓦片上炊烟袅袅升起,飘向了林梢,母亲背着孩子在灶房跳锅边舞;黄昏,蜿蜒的山路上,母亲背着孩子,背着沉甸甸的希望,背着五彩斑斓的晚霞归来,一路上山风梳理着她蓬松的头发、小溪对她说着悄悄话、鸟儿依依送别、温柔的月亮为她掌灯……
在那难忘的大集体时代,统一出工,生产队规定,没背人出工的妇女得满工分八分,背着孩子上坡干活的妇女,一会儿要喂奶,一会儿又要抱着孩子阿屎阿尿,耽误工时,只能得六分。哪怕每天短这两分,再苦再累,母亲也要背着我们,因为她不放心我们留在家里,不允许我们脱离她的视线,这就是真正母爱的自然流露。
我在人背篼儿里,在母亲充满爱意的背上,欢快地成长着,高兴时,发出爽朗的笑声;饿了就放声大哭,示意母亲喂奶;困了,就在摇晃的背篼里,扶着母亲温暖的臂膀,在母亲的汗滴声中甜甜地睡去,宛若躺在催眠的摇篮里。父亲是村支部书记,要忙村上的工作,哺养孩子的重任就落在了母亲一人身上。她一共生了我们兄妹七人,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,她背着我们担水挑粪、劈柴煮饭,不堪重负的腰佝偻着,她那麻木的臂膀上,磨起了两道倒八字的老茧。她眼睑下垂、光滑的脸上渐渐布满了皱纹。人背篼儿由青灰色在母亲的背上打磨成黄溜溜的色调,和光滑滑的手感,她厚重的肩膀背坏了一个又一个背篼儿。那一个个由青变黄的人背篼儿,记录着母亲臂部的坚实,不愧为母亲的称谓,臂部上那一道道老茧,见证了我们兄妹的重量,写满了我们成长的日记。
小时候,我身体极为虚弱,经常病怏怏的,母亲用她那瘦弱而坚实的臂膀背着我四处求医。我在两岁多时严重地病了一场,母亲背着我到大溪口去治病。她头顶星月、身披浓雾,翻过几道山坡,淌过几条小溪,背着我疾步前行。尽管肩麻了、腰酸了、腿软了、口干了、衣湿了、身体疲倦了,亦不停息,生怕耽误了救治时间。十多公里的山路,一路小跑,累得上气不接下气,还不时将青筋蹦的老高,流着热汗的手,探在我的口鼻前,“看”是否还在出气?渴了就掬一捧田里的水,含在嘴里,浸润干燥的喉咙,冲淡口腔的苦涩。返回时,母亲背着我,肚子饿得咕咕叫,身上流着汗,眼里含着泪,她扯着衣襟角揩去脸上的泪珠,在漆黑的山路上深一脚、浅一脚地摸索着往回赶。一路上,母亲感觉背上这个病儿越背越重,一阵后怕袭上心头,一路揪心,一路流泪,心里凉了半截。这一段路不知走了多长时间,感觉是多么的漫长!好不容易回到家里,将奄奄一息的我放在床上,焦急地等着奇迹的出现。
每当听到母亲唠叨起那段催人泪下的辛酸往事时,我心里一阵痛楚,不禁潸然泪下,泣不成声,真正感受到了母爱的神圣、无私和不问回报、无怨无悔的付出,是多么的崇高和伟大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