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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伴才艺

同伴•文学:庭前桂子

发布单位:文/朱玲 发布时间:2024-11-01

仲秋的南国,已有桂花盛放,一缕清风拂过,鼻息间犹存馨香。公园内,花圃里,或是百姓的庭院堂前,抑或是某个巷陌的转角处……那香气漫溢而散,飘逸悠长,时远时近,忽浓忽淡,若你寻之而往,亦有可能不见其芳踪。桂花开于农历八月,不与春日里百花争奇斗艳,却自有一番风流品格。清秋时节,能与之相及的惟有菊。然菊素雅,只肯悠然于南山之中,过于清净无争;不似桂子这般芬芳四溢,更为烟火人间所喜。它多被种植于公园或步行街的花圃,熏醉万千过客。为匆匆赶路的人送去一份惊喜,也为闲适而坐的人洗去几缕忧思。它亦常落于百姓庭院,为烟火人家更添几分意趣与情长。

桂子亦停于书卷墨香之中。南宋李清照《鹧鸪天·桂花》所云:“暗淡轻黄体性柔,情疏迹远只香留。何须浅碧深红色,自是花中第一流。”桂花轻柔婉约,暗香盈动,犹如那座沉睡于诗酒旧梦里的南宋都城,柔软闲逸,让人忘记故国河山,只愿在一阙清词里守着流年,安静疗伤。若她的人生如门庭桂子多好,可以安然栖息于一方江南温柔之地,与文人墨客泛舟烟波,诗酒风韵;抑或是守着那青州的归来堂,与赵明诚赌书泼茶,厮守老去,如此便免去了半生的奔走,半世的凄苦。

桂子幽香,从一卷线装书中缓缓溢出,清绝缥缈,不染纤尘。世人总爱将女子喻花,又将花比作女子。有人说,桂花是这世间最深情的女子。她细碎清淡,恬静温婉,宠辱不惊;只愿默默守候一户百姓人家,一段肃杀秋光,一轮清冷月色。虽安静渺小,却渲染了一方风土,为过往之人捧出馨香。这本该寥落清冷的时节因她的莞尔一笑,纤巧风姿而多了意趣,添了情长。它在某个寂寂无声的晨曦若无其事的盛开,消减了几许愁怨,给这个季节的人心铺陈几缕温暖的底色。许多时候,它清坐于月宫,守着那位偷食灵药的仙子,相知相惜,岁岁年年。

我心中的桂子当属于这朴素尘世,烟火人间。在我现住的居民小区里,物业中心将每一幢单元楼门口栽植了两株金桂。与它们初见时,新房刚刚落成入住。我刚刚经历过人生重大的取舍,怀着勇气与希望走上这片土地,而它们亦不知历经了怎样的飘零辗转,如今落户于此。来与我赴这场前定的约会,久别的重逢。几位年长的邻居亦驻足于此,眼观桂树,品评短长。他们说,桂花是吉利的花木,长在庭前,寓意富贵康宁。而我觉得,人间草木如一部《花间集》,各有其姿,各有其品性。春日里,仟花佰草争奇斗艳之时,桂子只是一抹沉静的青绿。但等三秋之时,桂子才锦心绣口,吐一缕芬芳之气,为人世添意趣,化炎凉。犹记得刚住在此地不久,一日母亲买菜归家,见了我便急急地说:“正对着咱窗户下的那株桂花树不知道生了什么病症,给挂上输液袋子了。”我听后心头一惊,第一次听说给树输液。跑下楼去想看个究竟,那株正在输液的桂树整体虽无异样,然树冠上有一枝却未生一片叶,想来病灶就在于此。那一刻我恍然明了,花木亦如人随时都可能面对灾劫苦难,生命的长河却不曾静止。我们能做的不过是直面苦难,努力绽放。而这株桂子亦不负于人,渐而枝叶丰茂,终在来此的第三个秋季,开出满树繁花。

曾在一书中看见一传说,唐太宗的妃子徐惠被封为桂花花神。徐惠自幼善读诗书,才情过人。太宗听闻纳入宫中封为才人,后升为充容。贞观末年,唐太宗频起征伐、广修宫殿,令百姓怨声载道。徐惠写下《谏太宗息兵罢役疏》,道出常年征伐、大兴土木之害。太宗看后,善其言,优赐甚厚。太宗驾崩,徐惠哀思成疾,不肯服药,以身殉情,年仅二十四岁。后人赞其才华,感其深情且吟咏过桂花的诗篇,故而封其为花神。带着故事去观风物,风物便有了人情的况味。一段千年过往尘封于书卷之中,亦会在平淡的光阴里被人恍惚记起。想那清秋之时新月一弯,香风徐徐,枝影摇曳,仿佛徐惠携一枝清桂月下翩然。这世间,有许多若她这般情深的女子。有的冰洁如梅,有的清雅若兰,有的素淡如菊,亦有的纯净若莲。她们在自己的故事里,择一物,恋一人,终一生。

晨起推窗,秋雨暂歇,潮湿的空气里飘逸着桂子的香,这绵延的芬芳让人暂时忘却这世间的功名浮华,只愿注视眼前的风景。十余年前,初出象牙塔的我怀着一份“必须就业”的勇气与执着,独自一人去了缺乏文明与生气之地,没有亲朋,亦无知交。那时一颗急求上进、急求改变之心被现实的针毡刺得千疮百孔而看不清躲闪的方向,更寻不到向前的路途。清秋时节,也曾有一株桂子于傍晚之时孤寂落寞的我安静相伴。它倾听我讲述理想在现实中摔成粉碎的心声,它目睹我在坚持与放弃之间的纠结神伤。十年沉梦,恍若云烟。每一张不再年轻的脸上都留下了岁月镌刻的伤痕。历经过世事沉浮之人总能对事多一分明透,对人多一分理解,对真情多一分珍视;每至清秋,心中亦难免一种怅然。但慢慢地,也学会了沉静,不再汲汲营营地成就某一件事,却会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,不转身。此刻,屋内弥漫着桂花的香气,似百年的桂花窖酿被打翻,浓到化不开来,又随风渐渐散去。桂花并不轻薄,亦不媚俗,它似那落入凡尘的仙子,人间世事它皆知晓,又都不在意,只留下细细香风令邂逅之人闻之及醉,梦萦魂牵。

于清朗的风中,深深吮吸一口桂子花香,如此才不辜负一秋清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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