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前,做过这样一梦,梦中置身于北方某地,周边环境迥异,天色见晚,心中不免焦躁忐忑,匆匆赶往家的方向。在翻一道山梁时,走了很久也没到达垭口,眼见垭口就在前面两三个拐弯之上,可怎么也走不拢,并且前面的路愈来愈陡,愈陡愈窄,先是脚手并用,后来整个身子都趴在了山路上,像是在攀岩和爬树。阴沉沉的天空里下起了雨夹雪,我惊出一身冷汗,惶恐地再次望向上前方那个朦胧中的垭口,却猛地发现哪有什么垭口?自己竟是像只壁虎一样紧贴在陡峭的山体上,上下望不到尽头,左右看不着边际,手指抠进冰冷坚硬的岩石缝隙中,不敢动弹分毫,麻木得早就没了知觉,我彻底地绝望了,如同一块脱离了山体的岩石向下坠去……
但凡做过噩梦的都知道,人往往会在这个时候被惊吓而醒,恐怖之余,庆幸刚刚那只是一个梦幻,继而感激现实世界的安稳与平和。我虽也惊悚却并未醒来,因为梦中的我仍记得自己是个“轮椅人”,截瘫多年的腿脚都能配合着上半身动弹,我渴望这种从前的健康状态,愿意就着这种感觉与状态,一起坠入未知的深渊。
不知坠落的时间过去了多少,也许一瞬间,也许一会儿,也许很久,仿佛掉进了时间的黑洞中,也仿佛是桃花源里那个武陵渔夫误入了山洞,走着走着,眼前忽地豁然开朗……不同的是,武陵渔夫是走进了一片旧时秦人,为躲避战乱,才隐居的仙境。而我如同一只从云端滑落的鸟,以俯瞰的视角由远及近地打量着一个奇异的新天地:雪山森林湖泊草地,溪流潺潺江河弯弯;宫殿寺院熠熠生辉,佛塔神龛错落有致;楼阁台榭斗拱飞檐,雕梁画栋黄金镶嵌;柳坞兰房鸟绕庭树,小桥长廊曲径通幽;鲜花着锦白玉铺地,奇葩瑶草仙气飘飘;缤纷绚烂穷尽丽华……
天底下竟有这等去处,我醒了,是被美醒的。一生中做梦无数,没有色彩,就像是在观看黑白电视,唯有这次是彩色的,鲜艳的色彩绮丽的景象历历在目,如同烙铁一样印在了心头。我清楚的意识到,自己这辈子就可以依着靠着这个梦过活了。两段地狱、天堂般的梦境于我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,此后,碰到险不再失色;遇上美不再失态。在现实世界中,我也开始了寻觅,无论走到哪里,见着何种景色,都下意识地与脑海里深藏的梦境参照对比,一点一点地发现拼凑梦里的情景。要是在一个地方看到了与梦中某处相契合,欢喜之心情不自禁,好像是遇到了失散多年的故交,一时间反复观赏,热泪盈眶!
2014年与2016年的两次西行西藏,一路上,我见识到了许多梦境中的风景,有的几乎一模一样,先前的梦境就像是场预演,那雪山草地、森林湖泊、江河溪流、白塔寺院、民居民风,常常比梦境中的情形还梦幻。后来去北京的故宫、颐和园、圆明园游玩,那巍峨的宫殿群、彩绘的十里画廊、汉白玉石堆砌的廊桥苏堤,比梦境中的场面更为气势恢宏。再后来到了江南,那里的小桥流水柳坞花房、曲港幽巷阡陌错落,随意四处游走,仔细观察体会,众多的水乡园林里,在哪都能依稀地寻到梦中的恍惚。
天下的风景如珍珠撒落四处,唯有梦里方可聚于一室之内,一榻之上,方寸之间,一梦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