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乎直道的长长缓坡,爬得人没了脾气,若不是发动机悲情地嘶吼和档位二的提示,就周边这辽阔的牧场和无尽的荒野,还有天际线边上,那隐隐约约的雪峰来作参照物,行人多会误以为自己在如履平地。翻过无名垭口,又是缓坡直下,前方原野里模糊的乡镇影子,便是有着中国西部“牛仔城”美誉的马尼干戈。走拢牛仔城,天已大黑,我找到了街边一处水泥抹平的空地,借着微弱的路灯,扎篷过夜。晚饭是自热盒装的方便米饭,忙完这些,钻入睡袋中,已是十一点多了。夜里风大,吹得油膜车蓬哗哗直响,三轮车也摇晃个不停,就像过山垭口的那个状态。可别被风掀翻了!我有点心慌,寻思道,今后一定要早点投宿,找个靠墙的地方才踏实安全。
清晨醒来,天已大亮,收拾好一切,太阳也高了,街道上除了往来的车辆外,少有人迹,两旁的店铺门也多是紧闭,这个北连青海、南接滇缅、西通拉萨、东抵成都的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,仿佛还在未醒的睡梦中。我开着三轮胡乱地在街巷里穿梭,总算找到了一家卖早点的铺子,付钱时问老板,怎么街上的门面大都关着,人呢?老板阴沉着脸回道,上山挣大钱去了。那神色好像是有人碍着他也去挣大钱似的,我不解也不敢多问,生怕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,被这里的“牛仔”们扣下。顺着导航指示的方向,左弯右拐,忽然发现,在一个商场门前,聚集着百十个汉子,他们或站或蹲,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,仿佛在密谋什么。我大着胆子,放慢车速,从他们旁边驶过。透过汉子们腿间的缝隙,我看见他们中间的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口袋,口袋中是些寸许长的泥糊糊的条状物。汊子们不言语,却表情慎重严肃,他们袖口相接,彼此用手在暗中捣鼓着什么。
是虫草,牛仔汉子们是在交易虫草!我忍不住兀自笑了起来,那轻松的感觉,仿佛是解开了一直压在心头的“哥德巴赫猜想”之迷。离开马尼干戈,公路在宽阔空旷的山谷中,伴着河流缓坡上行,走着走着,一截雪峰从眼前冒了出来,渐渐的,一座巨大的雪山巍峨地耸立在公路旁的正南方,千万年形成的冰川,宛如姑娘胸前盘绕的大辫子,款款地浸隐在山底的湖泊里。这是川藏公路距冰川最近的地方,咫尺之间,百多米而已。雪山底下那个与冰川相连的湖泊,当地藏人叫作“玉隆拉措”,意为王妃的泪,山谷中的河流,便是湖泊中溢出来的冰水形成的。传说中,格萨尔王的妃子被敌人掳走,流落至此,整天以泪洗面,盼望着王前来拯救,久之,泪流而成湖。
其实,这个湖泊还有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字——新路海。当年,进兵西藏的十八军,在解放西藏全境之后,一部分驻扎当地,担任国防安全;另一部分就地转为修筑川藏公路的工程兵,兵哥哥们修路到这里,发现了这个新筑公路旁边的漂亮湖泊,亲切地唤她为“新路海”。从新路海开始,西去的山谷一下子收紧了多半,公路也随之陡了起来,一、二档交换着爬行,两侧耸立的嶙峋山体,遮住了后面的雪山,偶尔缺口处,会露出浓云下一段洁白的冰雪。大约爬行了二十来公里,便到了水泥柏油路的尽头,左前方是正在施工的穿山隧道,据说还有一年多就能贯通行车了;右边是翻垭口的沙石土路,不远处那几间插有红旗的矮房子,便是攻略上,驴友们常常说起,就感激涕零的“三道班”了。雀儿山置有六个道班,来维护公路的畅通,山这边三个,山那边三个,三道班是离垭口最近的一个,骑行的驴友们都会在这里休整一番,为翻垭口的最后冲刺,做好充足的准备,一些体力不支的驴友,会专程安排在此借宿过夜。
三道班距垭口不足二十公里,却是最窄、最险、最陡、最弯急、最易垮塌的沙石土路。上下垭口三十余公里的路程,一般车辆都要走上两三个小时。当年筑路的十八军,在这里牺牲了两百多个战士,大部分是冻死的,由于物资的简陋与匮乏,一夜过去,人就没了。说这段山路是英勇的十八军,用战士们的尸骨铺成的,一点也不夸张。公路旁,随处可见整支或燃了一部分的香烟,那是来往的车辆和行人,在向筑路牺牲的英雄们致敬!对面来了车辆,一方远远的得寻个宽敞处避着,等对方的车慢慢通过,我挂一档爬上垭口,用了近两小时,油门拧到最大,110型的马达嘶吼出与卡车一样悲壮的响动,中途错车七次,行走在悬崖边上,真是心里发毛,手掌心捏出一把汗来。垭口上经幡猎猎,无数的经幡搭绕成一座方形门,立于公路中间,仿佛是在祝福路过的人们,又仿佛是在为骑行者加冕,不远处立有一方碑,上书“雀儿山,川藏第一高,川藏第一险”的字样。
雀儿山海拔6168米,是沙鲁里横断山脉北段的最高峰,属雅砻江与金沙江的分水岭,翻过山垭口,就来到了金沙江流域。在山垭口上极目眺望,峡谷远山、冰川雪峰尽收眼底,公路蜿蜒着像飘带一样,盘绕在山峰峡谷间……壮哉!大美。俗话说,“自古富贵险中求,绝美风光危里奇”。遗憾的是,山下的隧道一旦通车,这段公路将会放弃,不再养护,用不了多久,便会在风霜雨雪下自然的垮塌荒废,到那时,川藏第一高、川藏第一险的荣耀将不复存在,天堑变通途,山垭口上壮丽的风景,只有极少数徒步的探险者才观赏得到了。
下山还是快了许多,我以四档滑行,不一个小时,便到了离底下隧道口不远处的四道班,回到柏油水泥路面,虽仍是急弯直下,可宽敞了许多,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。但没过多久,平静的心又悬吊了起来,公路紧挨着笔直陡峭的立壁,在悬崖根下寻道前行,抬头望天,不过数尺之宽,阴风煞煞,寒气逼人,一时间,好像陷入了地狱之中……刺激啊!朋友们,小心脏都快蹦出了胸膛。
走出这十来公里的“一线天”,前方豁然开朗,阳光明媚,各类林木草地郁郁葱葱,给人的感觉,仿佛重获新生一样。出山口左边的崖壁上,有许多雕刻的佛像,其中一尊数米高的立佛,庄严肃穆栩栩如生,尤为精致醒目;右边河对面的平地中,有一座经幡飘扬的大白塔。这里的摩崖石刻佛像,和对面的白塔寺院,真是放对了位置,有很好的实用价值,给进山人们忐忑不安的心,以祝福和加持;又与出山的人们那惶恐的灵魂,以镇定之抚慰。我那颗几欲蹦出的小心脏,就在观赏摩崖石刻这会儿,也静静的回归了原处。